今年的一部电影《烈火英雄》，让我想到了一群“老朋友”。二十年前，我是一名新闻工作者，报社会分行业跑新闻，我跑的其中一个重要“口子”是消防，那几年，我与成都当地不少消防官兵都成为了朋友。

我也想起了采访时的一些往事。比如原崇州市造纸厂“9·1”火灾发生后，数千平方米的草料场烈焰腾空，紧邻料场的厂房、设备，以及厂房上空直通西昌卫星发射基地的光纤电缆岌岌可危。消防队员赶至现场后，刚将明火扑灭，暗火又“轰”地窜起老高，反复燃烧。厂内无水，消防官兵将6台抽水泵分别置入附近的河中、水沟抽水，18条高强压水枪向火场喷射。然而，火借风力，风助火势，水柱落到火场，火焰如同魔鬼的舌头，轻蔑地一卷，溅起的片片水花，瞬间便被吞噬。浓烟熏得人双眼难睁，呼吸困难，消防官兵们没有丝毫退缩，用湿毛巾捂鼻子，坚持苦战。我与他们一起出警，切身感受火焰的热浪，直到今天，想起火场的灼热感，内心还会打个哆嗦。

谈到这《烈火英雄》这部电影时，身边有的人大概是为了展示自己见识不凡，从头到尾都在喋喋不休指出电影存在的毛病。当他谈到消防员抽调海水对油管进行降温时，声称幸好港口离海近，海水取之不尽；当他谈到黄晓明饰演的消防员，带着一个队员进火场手动关闭阀门时，他又大声发表意见：“怕烫，就多戴两双手套嘛。”

我平时不是爱管闲事的人，面对这位朋友，终于忍不住瞪了他一眼。他可以无知，骄纵甚至愚蠢，但他真的不应该以自己偏颇主观的经验，去衡量消防队员的舍弃和付出。

事实上，有时光靠水是灭不了火的，泡沫才是“主力军”。而一个阀门关八千转并不夸张，为了加快速度，进入火场的消防员全部要摘掉手套，徒手在滚烫的阀门上转动，每个人手上都烫起血泡，又被高温烫平，再度受伤，以致一双手掌血肉模糊。

2015年8月，天津滨海新区爆炸事故，有记者拍下了爆炸后厂区的真实情况。地上的一个个头盔、一只只鞋子、一件件破烂的防火服、一个个残损的氧气管，就是一个个消防员的生命，他们在厂区的化学品爆炸后被产生的超高温瞬间蒸发了，仅仅留下这一件件装备，证明他们曾经来过。

这是活生生的真相，火灾比我们想象中要可怕得多，当烈火不受控制地疯狂嚣张时，它就是不折不扣的恶魔，瞬间吞噬大地上的鲜活生命，烈焰甚至指天，将天空都炙烤得如同要融化一般。

灾难降临人间，所有老百姓都可以撤，往安全的地方躲，逃避被恶魔掐住脚脖子。消防队员呢，他们却逆着人流，哪怕朝着死神，也要迈出坚定急促的步子。

记者生涯里，我采访过很多消防队员抢险救援的场面。面对可能的死亡，谁能不怕死，但使命和职责所在，他们克制了对死亡的恐惧，义无反顾走向火场。他们和电影中牺牲的消防队员一样，如果脱下这身服装，也是普通人，是普通的丈夫、父亲和儿子，有自己的家人要照顾，有未了的心愿要实现。事发突然，他们甚至没有机会留下一句遗言，便再也回不到战友身边，亲人流干眼泪，也不能令他们睁开双眼。

前方是烈火，后方是群众，他们是中间唯一的堵截，哪怕用自己的肉身，筑一道城墙，也不能退缩。是他们将烈火，与群众隔开，是他们将灾难，自己挑了起来，是他们让生的机会留给百姓，踏步以赴死的危险。所以，如何能怕？

在我的消防员朋友中，有的因为出警，错过了自己孩子的诞生，有的不能赶回临终父亲跟前尽孝，有的费力救火反而被情绪激动的群众痛骂，有的受伤流血还坚持在第一线。他们有那么多的遗憾、愧疚，却没有因此而丢失对这份职业的尊重。对于消防员而言，也许生活和工作就是矛盾的，生与死也是矛盾的，为了工作，他们被迫割舍了生活中的许多乐趣，甚至是“常态”，为了老百姓的生，他们不计生死，忘我付出。

有人说：哪有什么岁月静好，不过是有人替你负重前行。在面对火魔肆虐时，我们每个人都该清晰而深刻地认识到这一点：是这些与我们逆行的消防队员，将生存的机会留给了我们，他们甘愿负重前行甚至直面死神，这些沉默的为我们赴汤蹈火的人，是最平凡的英雄。他们不是圣人，或者对生死无动于衷的钢铁战士，只是穿上了这身衣服，便懂得了这份庄严的责任，从此勇挑在肩，不推却、不放弃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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